“葡萄酒是一个梦想。”我在其他场合多次听到有葡萄酒生产商讲过同样的话,这句话该如何做解呢?
葡萄酒生产者了解它们的葡萄酒,像父母了解孩子,像夫妻了解彼此。他们熟悉酒的日常和一切,葡萄品种、葡萄汁、香气、它们存在的难题、沮丧、和焦虑:
生长季节总是面临着各种威胁;有时会采用无法预测和控制的自然发酵;酒窖里非最好的葡萄酿出的酒在头牌身边相型见拙。但无论如何,生产者总是知道,一桶香气欠佳的,不平衡的,浑浊的,或者普通甚至无趣的年轻葡萄酒,某天如何一跃成为一瓶标着上百美元价签的酒。
或者,他们真的有自己以为的那么了解酒吗?许多调研结果显示消费者更喜欢价格亲民些的酒。
普林斯顿大学经济学家理查德·科万特等人发表论文指出专家对葡萄酒判断的不可靠性,以及葡萄酒比赛结果的不一致性。盲品意味着参与人事前不能了解一点点关于品鉴酒款的信息,用不透明的杯子,即使都是由大师级的品酒师和侍酒师来参加,也不可避免的产生一些混乱。
盲品是客观的,它脱离了葡萄酒的造梦之力。我把葡萄酒的造梦之力定义为唤起希望,生出幻想并承诺去实现(虽然最终可能是失败的)的力量。换句话说,酒商卖的,收藏家收藏的,和葡萄酒撰稿人一直在写的,核心部分就是一个“梦想”。
造梦之力的第一点,葡萄酒是一种酒精饮料。乙醇作用于大脑皮层,使人的思维和情绪进入髙度活跃的状态。固然对人体有害,但也正因酒精的存在,唤醒我们的灵感和激情,使得追逐梦想的力量不至蒸发。
它让我们集中精神,源于它左右着我们的情感,第一次对于葡萄酒的认知,是它在我们感情世界里搭起的第一块基石。
德国Mosel的Kabinett和教皇新堡给我们的感受决然不同,喝到第二杯时,我们感到,前者纯净,精巧,优美,后者温暖,饱满,力量是前者的两倍。但是第三杯之后,我们情感上只会感觉到它们是一样的,不同与果汁和软饮的,不可替代的酒,无论区分起来有多微妙。
葡萄酒造梦之力的第二个元素是深厚的文化。标志着欧洲文学诞生的史诗著作《奥德赛》,处处可见饮酒的记载,字里行间泛溢着酒香。葡萄酒被耶稣称为神之血,饮之即可获得救赎。
周五下班后用一杯霞多丽放松自己的上班族,不会认真的思考什么叙事诗或者基督教的圣餐,但想或不想,它就在那里,不来不去。
葡萄酒的历史贴附于梦的船体,静静沉没于我们知识的海洋。部分来自于坊间说书人的故事:佩皮斯在伦敦的酒吧喝奥比昂;康帝亲王和蓬帕杜夫人为罗曼尼康帝争夺不休;拿破仑带着香贝天去莫斯科。这都是葡萄酒披蒙着的梦幻色彩。每一瓶鹿跃都会提醒饮者巴黎评判的过往。每一瓶葛兰许都藏着澳大利亚酿酒师对于波尔多秘密的应答。
我讨厌承认这点,但是追逐实现风土( terroir)的过程确实就像是葡萄酒梦想之于现实。每一瓶桑塞尔白葡萄酒都与普伊芙美有显著区别吗?当然不是,但是有时是对于梦想的坚持让我们坚称它们完全不同,而且和都兰也是完全不同的。梦想像是理想化的道德完美无瑕的人生,我们终其一生追求,哪怕只是盲人摸象。
即使简单如一个小小的玻璃瓶也是有梦想的——触手光滑,沉重的份量,但脆弱,现在常饰以浮雕了。使用坚韧的软木做塞有一个原因是出于葡萄牙或撒丁岛的森林里的橡木比金属和塑料带给饮者更多线索和想象。
瓶身上的标签也是同样,请比较Mollydooker的 The Boxer和 Schubert的Maximin Grünhauser。永远不要低估一张酒标的能量。虽然大多数的葡萄酒生产商往往是不可理喻的漫不经心的。
你甚至可以说,是梦想美化了我们品尝葡萄酒时的体验。少有人第一口酒就感到享受,而资深饮者决定暂时戒酒时,他们时时不安的想要回归,与欲望挣扎。饮酒也是一种主观的行为,需要情绪,梦想,文化和美食环境来理解它,爱上它。
我说的这一切是对酒本身的否定吗?绝对不是,风土是有的,品质是有的,最后的评判是市场:那些最伟大的酒都是在漫长的年月之后仍然畅销的酒。仅凭梦想,也无法留住配不上它的声誉的庸者。
我想说的是,没有葡萄酒可以与葡萄酒之梦分离存在。如我们前面提到,盲品中的饮者,或者当脱离开它的文化和情怀,仅剩酒本身,此时是不能完全感受饮酒之乐的。梦和情怀是葡萄酒饮酒之乐的一部分,或者,其实是绝大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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